乔治·泰斯(George Tice)从事摄影已超过四十年。1938年出生于新泽西州纽瓦克，十四岁加入卡特雷特摄影俱乐部。16岁时离开学校，去纽瓦克一家肖像影室担任暗房助理。一年后，他加入了美国海军，给一位摄影师担任助手。之后他又担任家庭肖像摄影师达十年之久。当泰斯的兴趣从职业转向个人创作时，他将镜头对准了美国的都市景观。

　　斯泰肯是最早承认泰斯才华的人之一，他为纽约现代美术馆采购了一张美国海军黄蜂号甲板上一次爆炸场面的照片。他长期以来被视为照片印放的名家，不仅印放了自己作品的限量作品集，还印放了弗朗西斯·布吕吉耶、弗雷德里克·埃文斯、爱德华·斯泰肯以及爱德华·韦斯顿的作品。

　　他的作品在国际上由多家机构代理，包括现代美术馆、大都会美术馆、芝加哥艺术学院以及国家图书馆等。他曾获得多项奖学金和委托，如古根海姆基金会以及国家艺术基金会等。

　　持续多年的摄影随笔一直是泰斯作品的一个重要部分，至今已出版了十一本书。他最近出版的新书《石墙，灰色天空：约克郡远景》(1993年)，是他作为“布拉德福德奖学金” 得主在英国逗留期间的成果。他的著作《和平之乡：宾州德裔相册》不久将再版，增加了四十多幅从未发表过的照片。目前他正致力于《泰斯小镇》的项目，该项目追溯了他的荷兰裔祖先们在家乡新泽西的历史和家谱。最近，他又以新的兴趣重拾记述新泽西都市景观的努力。

　　约翰·保罗·卡普尼格罗：你如何描述你自己的作品?

　　乔治·泰斯：我会说，我有艺术家的敏感，但是作品又具有沃克·埃文斯所树立的那种纪实风格。他并不是仅仅制作文献，而是采用纪实的风格，也就是所谓“直接摄影”。我所做的，大体上就是记录某个地方。我的大部分照片都是关于新泽西。那也许是一个主题系列，就像可以是任何地方的冰或水生植物，但都是在新泽西拍摄的。我的大部分照片都是关于地点。我想说，都市景观的作品是我最大的特色。

　　约：安德烈·魏斯建议艺术家们“选择一个地方，然后深入下去”。看起来你一直循着同样的理念。这是你以地区作为重点的部分原因吗?

　　乔：是呀，只要我拍照，我就出去，如果我走不了很远，就只好呆在这里。不过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只有去欧洲旅行的时候才会拍照。

　　约：对大多数人来说，摄影是一种探索的工具。最有趣的是，究竟什么才能成为每个人关注的焦点。

　　乔：这里面有简单细微的界限。新泽西州几乎是一座岛屿。你来到哈得逊河，围绕通向大西洋的小湾，沿着通往特拉华河的路，所以它略微有点儿佛罗里达州的样子。只有在这个州遥远的地方，跨越纽约/新泽西的边界，那里再没有将其区分开的自然地貌。大多数州都不是这样。大部分州都像是从这个国家裁下来的一块补丁。

　　约：是什么吸引你从事摄影?你在做过的所有事情当中，选择了摄影。是什么继续激发着你呢?

　　乔：我感兴趣是因为我父亲的相册。他可以用十二本相册展现他的整个一生，从生到死。我觉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想一想一件事情竟然持续了四十多年。而现在是我的第43个年头。走出去，拍下你认为也许是最伟大的照片，依然会让人兴奋不已。像过去一样，这仍然给我带来同样的乐趣。

　　约：我正想专门问一下这个问题。

　　乔：我拍照，就意味着我拍一个系列，成为一篇文章，然后延伸成为一本书。产生了一个想法，然后努力完成它，这就是令人兴奋之处。这就是一本空白的书，现在你已经用照片把它填满了。

　　约：你的生活经验的记录。

　　乔：关于你所看到的，你亲眼目睹的，你曾在何处，你何时在那里。

　　约：生命的路线图。

　　乔：是啊。这对记忆也大有帮助。利用这些照片，我的记忆可以更好地回顾过去。因为我可以想起我在1970年拍了橡树。1970年我开始在缅因州拍摄。所以，这样的话，思考过去就更容易了。

　　约：你曾说过，“每过一段时间，你不想再受到任何摄影的影响。受作家、诗人以及其他领域的人们影响没什么关系，但受其他摄影师的影响就不好了。”

　　乔：你不想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就像所有那些受安塞尔·亚当斯影响的人们。我不认为他们能比亚当斯做得更好。

　　约：除非他们找回自己的声音。成功地模仿别人的声音是不可能的。

　　乔：对。西部的自然景观未来不会变得更好，人口在增加，大部分荒野被毁掉了。蒂莫西·奥苏利文可能比安塞尔·亚当斯有更好的机会。但是你不希望像一个学徒一样，受任何人太大的影响。我要开始拍照、学习，我不想要一位老师。我觉得老师就是一种太大的影响。我多年来从讲习班获得教育。你通过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来汲取一些知识。但是，如果你学会了通过一个人的眼睛来看摄影，那么你就会固守那样一种观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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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那始终是将影响置于适当的个人背景之中的问题。你觉得有所启发或影响的作家和诗人是谁呢?

　　乔：在制作《石墙，灰色天空》这本书时，是勃朗特姐妹。我用她们的著作当作选择标准。你可以说，他们的家乡哈韦尔兹(Hawearth)就是勃朗特的国度。我拍摄的大量照片都是在哈维尔兹荒野上。所以她有很大的影响。我来到英格兰北部时，对那里一点儿也不了解，不过那部很老的黑白电影《呼啸山庄》，为我的观看赋予了色彩。那很像。普雷斯特利(J. B. Priestley)是另外一个影响。他在1920-1930年代出版了一本周游英格兰的书，叫做《英格兰之旅》(English Journey)。

　　约：你是在旷野中发现这些的吗?

　　乔：我当时是在做这个领域的研究。

　　约：摄影是一个有趣的过程：进入一个新的地方，想要有所发现，同时发现你自己对那里的看法，然后收集起这些影响，有来自你所实践的艺术传统的，也有来自历史的。

　　乔：是啊。我现在从事的是《泰斯小镇》项目。它从家谱开始，然后我把摄影融入进去。于是我涉猎了美国早期历史。我找到了过去的祖先。其中有五个人是在革命战争时期，另外两个是亲英分子。跟本·富兰克林在一起的那人是个爱国者，可他的长子却是亲英分子，而且是新泽西州的第一任州长。

　　约：所以《泰斯小镇》是你对过去历史的发现之旅，而且将它置于一个更大的语境中。

　　乔：对。当我看到我的曾曾曾祖父出生于1809年，他是基斯奎科湾的一位船夫，我可以想象，他是和达尔文、林肯同时代的人，后两位都是在1809年2月12日同一天出生的。1992年，完成了《石墙，灰色天空》之后，我开始研究家谱。我最远只知道我的曾祖父。据我所知，我的祖父出生在德国。但随着我一代一代地追溯，泰斯家族从1663年以来就在那里了，那时第一代祖先从列日(Leige)来到新阿姆斯特丹，定居在布鲁克林。下一代中第一批本地出生的人于1709年在新泽西莫里斯郡购买了500公顷土地。看到我如何成为一个美国人，我的祖先就在我如今所住之处方圆十五英里内的同一个地点生活了这么久，这真是一个惊喜。

　　约：这就是你刚刚整理出来的吗?在这个地区拍摄了四十三年后，你只是在五年前才开始这个工作吗?

　　乔：我试图随兴致所至，让它们成为我的工作。我的兴趣在于林肯，我产生了这个想法，然后拿起相机去寻找林肯。这让我的兴趣与摄影结合起来，形成一本书。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把家谱研究与历史和摄影相结合，然后形成某种东西。至少是一本专辑，如果顺利的话，如果能让叫泰斯的那人以外的其他人感兴趣，那么也许我们可以认为把它看成一本书。

　　约：作品本质上是关于家谱的，不过在我看到的照片里并没有人，这很有趣。

　　乔：这就是最有趣的部分。我拍摄了雅各·泰斯的房子，建于1850年，现在在那块土地上，森林重新恢复起来了。此外，我还拍摄了纽瓦克，我在那里出生，我父亲也在那里出生。我拍摄了拉威(Rahway)，我的祖父出生在那里，而我的曾祖父于1873年在那里定居。在此之前，又追溯到了泰斯小镇，我有在这座房子里长大的那些人的照片，其中一些人的后代把这些照片给了我。

　　所以，大量的工作是翻拍后裔们以及当下一些后裔们的照片。我也拍摄。这的确既复杂又紧凑。这是家族史。它也意味着我在布鲁克林的拍摄工作，是在寻找古老的荷兰人农庄。其中也许有十五个留下来了。你也许不会这么认为。那是一个工作艰难的地方。那是一片到处双排泊车的地方。

　　我开始设计一本样书，但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没有写任何东西。文字部分取自各种不同的来源。一个重要的来源就是多尔卡斯·泰斯的阁楼。我找到了这个女人的诗，还有她二十岁时去世的儿子的照片。我把这类东西拿来，进行复制，然后让它成为别的东西。

　　约：它们在那种破败的状态岂不是更有趣?

　　乔：肯定是的。我现在有了小小的野心，但可能我还是要做一本书。我现在对待这个项目就像是一本书的计划。一个长期计划，因为从事家谱研究非常费时。我差不多全职工作了两年，兼职做摄影。最好的来源是新泽西州档案馆，所有的原始文献都在那里。所以我可以到那里去，要求得到一些东西，而他们会拿出我曾曾曾曾曾祖父的遗嘱，写在一张羊皮纸上，上面有大大的红色印章和他的签名。手里拿着一张曾曾曾曾曾祖父曾拿在手里、签字并且触摸过的纸，这里还有他的指纹。追溯泰斯家族本身就是一件大事。泰斯这个名字来自Matthais。Ty是Matthais的简称。因为父姓这种荷兰做法，儿子取了父亲的姓，于是成了泰森(Tyson)。从威廉·泰森开始，这成了一个永久的形式，成为泰斯。编辑这份祖先图表是一个伟大功绩。我告诉我的兄弟，我在做这件事，他说你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因为这会让一位内行花费数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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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有趣的是看到你又回到了原点。你说你因为家庭相册而对摄影感兴趣，后来成为一位艺术摄影师，现在你又回到了家谱上，制作一份不同寻常的家族相册。

　　乔：部分原因是家庭相册。我有我祖先的十二幅照片。如果你想把自己生命注入到家谱中，你就可以做到。当你追溯五代，最后好像会以一千个名字来结束。所以做这项研究的人们通常是在垂暮之年才来做。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出发。而我只是继续研究泰斯家族的谱系。

　　约：这就是摄影的以应用的主要方式之一，可能始终会被运用，作为我们是谁、我们曾经在哪里的纪录。奇怪的是，你不是总期望这成为一个优秀艺术家的工作重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认识任何一位不是收藏家的摄影师吗?不是摄影收藏家。我指的是你那里的詹姆斯·迪恩的照片、书籍、家庭用品、小物品。我们一直在谈论层层挖掘来寻找，一点点记忆的触动，让你想去过去，就像一张照片那样。

　　乔：是啊，我已回到了基斯奎科湾，挖出过美国早期的陶器碎片，全都是1815年之前的。这是一整块，1805年至1810年在瓦恩和利茨。看看这些手工雕刻的痕迹，它们来自雅各·泰斯的房子。

　　约：所以这可能是你家人使用过的石器。

　　乔：是的。这就是所谓家具。他们将一点点粘土放进窑里，而这些就是嵌在上面的指纹。

　　约：我父亲常说：“你拍一张照片的时候，你就会永远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不从字面上来看，换句话说，我们总是留下自己的标记，我们无法摆脱自己。

　　乔：“人生的最大需要就是永生。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留下指纹……”。这是阿瑟·米勒说的。

　　约：所以你的大部分作品看起来是关于某个地方。你的地方，你家人的地方，你成长的地方。然后你马上又开始去另一个地方，以摄影的方式稍作逗留。去另一个地方，会给你经常回来的这个地方赋予不同的角度?

　　乔：当然。你去了新的地方，那很了不起。试想一下，三十年来我一直看着相同的景物。考开往下一条路上，我考虑拍摄这个加油站或者那个用餐者。大多数时候，我在路上驱车，寻找我自己的照片。我已经拍下这一张。对我来说没有更多要做的，因为我不打算重复。我不打算再次去拍摄，就好像过去和现在表现出变化那样。我认为这是一个留给别人去做的更有趣的项目。

　　约：你看过电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烟》吗?哈维·凯特扮演的雪茄店老板每天早上同一个时间拍摄街上的同一个角落，日复一日。这是一种非常不同的方式。

　　乔：我觉得，奥·沙利文所做的摄影调查，然后一百年后有人沿着同样的路线重做了摄影调查，他们面对同样的场景，只不过现在有了一个公路穿过。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留给别人的有趣项目，别人已经作了。

　　约：为什么这吸引不了你?

　　乔：哦，第二次永远也不会很好。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好。你不能总是回头，因为其中很多东西已经被删除了。照片就是它已存在的纪录。对于我所拍摄的照片，我所喜欢的是时间流逝之后，它将再现这个地区的历史。历史书都是用照片来作为插图。这为它赋予了它自己的生命。

　　约：文献价值似乎是将一张照片与其他类型的物品区分开来的主要方面之一。

　　乔：我认为它们成为更多的东西。被拍摄下来的物体本身，当你多年后回到那里时，变得不那么有趣了，但我觉得当现实已逝，之后照片就将变得更加重要。1920年曾经非常普遍的场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不同的。这一切都变得有点更加异国情调。

　　约：历史是异国情调的，而当下并非如此，这有点可笑。

　　乔：嗯，我是在50年代长大的，如果我当时知道50年代会是什么样的，我会拍更多照片。但是你了解50年代完全是后来的事。

　　约：30年或40年间，50年代也可能成为完全不同的时间。

　　乔：对，因为这一代人也过去了。谁还谈论1870年呢?

　　约：你还在继续致力于城市景观。

　　乔：其实这是我的职业。我在1994年重新开始拍摄城市景观。我认为新泽西正在迅速发生变化;景观，其密度，在过去十年里，路上又新出现了15,000辆汽车。它经历了一个膨胀的大繁荣时期，建设办公楼和商场。商场消灭了许多小城镇。主街道正在消亡。一些在蓬勃发展，但很多则勉强维持。本地的东西越来越少，大型连锁店越来越多。有时在旅行时，我在康涅狄格州醒来，却以为自己还在新泽西。这一切都变得非常不纯粹。我对此的回应就是我不拍摄，这就是加利福尼亚，亚利福尼亚就在这里。所以我拍摄的只是本质上的、典型的新泽西。

　　我不认为今天在做工作比起很久以前拍摄的城市景观来有多大不同。我所看到的唯一区别，就是我已经有了所有这些类型：商店、景色、内景，而现在我在介绍另一个内容——细节。我找到细节的方式，就是通过自己的照片来观看，找出那里有什么是我能拍摄下来的。

　　该访谈最初发表在《机背取景相机》杂志1996年7/8月刊上。